“呃?见鬼……这个脑波频率……算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黑冢绫乖乖的坐在诊所上的长凳上，右手拨弄着自己那头，栗色还带点自然卷的长发。
而站在离她大概五米远的，穿着老套白大褂的年轻女性正在不停调整着治疗台上的各种精密仪器。
绫听到了把药水抽入针管的声音。
“希尔娜医生，又要打针了吗？我记得你说过这种药剂如何短时间连续注射，会产生一定的抗药性。”
“我以为想吗？你倒是给我反省一下你最近是怎么用脑的啊，上层组织里受过神明加持的人一抓一大把，最后因为过度发动能力挂掉的不也是一抓一大把?所以说我就不喜欢给类似你这样的小鬼治诊……”
正在玩头发的右手被拉住了，静脉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接着针头拔出，没搁一秒，医用棉花就按在了上面。
“药剂可以会和你的身体产生点排斥反应，如果感到痛就吃点这个。”
一个小药瓶被扔到了绫的手上。
摸了一下形体就知道是组织最近刚弄出来，短暂屏蔽痛觉感官的药物。
真是的，又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傲娇。
绫在三年前，因为某些不良事件，丧命过一次。
但在死后的世界，她并未和其他普通的灵魂一样轮回转世。
她得到了伊邪那美，这位黄泉之神的垂怜。
神明生于人类心中的幻想，他们在死后世界划分了各自的领地。由于某些极端不可控因素影响，大部分神明的信仰力都受到了动摇。
当信仰力不足以维持最基础的存在时。
神明会消亡。
为了避免这种结局，他们都急着在人类世界找到属于自己的[代行者]。
只要代行者还存在，哪怕领土尽失，神明亦将不死。
绫作为伊邪那美的代行者，获得了和所有亡魂进行交流的能力，哪怕是无意义的惘语她也能将其翻译出来。
鉴于她双目失明，还赋予了她敏锐到极致的神经组织和感官系统。
但是神明给你打开一扇窗的同时，窗外的风暴也随之而来。
因为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哪怕只是一根银针落在地上对于绫来说也如同雷声轰鸣，或是一颗高爆炮弹在自己身边炸开。
马路上的车流更是如同数十万巨人前进时引起的地鸣声。
痛觉系统也一并被加强了，而且还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长期缓解。
为了防止过度的刺激反应，使她精神崩溃失常，绫一直需要定期接受药物治疗。
为此付出的代偿是，加入一个名为[墓志铭]的除灵组织。
“对了，上面给你派了任务，情况挺急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来转达。”
“嗯？是什么？”
“一个叫鞍秧中学的高中有学生坠楼，上面的观测者怀疑是［祸乱］作祟。”
［祸乱］是目前墓志铭的头号铲除对象，关于她的情报不多，只知道这家伙可以将屈死的人灵魂化为独子。
而且如果数量足够，独子还会合体成为祸一方的［数子］，到那时就很难对付了。
“坠楼吗……看来那地方还是一点没变。”
“呃，这样对你会不会太残酷了点？我可以开个你身体不适的证明，把这事推掉的……”
“不，我去吧，这件事必须我去处理。”
没等希尔娜说完，绫就站了起来，伸手去摸放在一旁的手杖。
“你还真是有够……算了，既然你自己都决定了我也没必要说什么。”
“如果那地方的环境一点没变，那这个独子用不了几天就会变成数子，估计这也是BOSS指定我的原因吧。”
摸到手杖后，她重新坐回长凳上，低头思考着什么。
“说到你们那个所谓的[BOSS]，那个人还专门给你加了条支线任务来着，你前几天在郊外的公交车遇到了一个阴阳师对吗？那个阴阳师也在跟这个案子，你们BOSS的意思是，如果遇到他，想办法邀请他加入［墓志铭］。”
绫愣住了，随后轻声笑了起来。
“那可还真是有够巧的，我也正打算找到那个人游说他一下呢。对了，他的真名叫什么？”
希尔娜靠近绫的耳朵，报出了一个名字。
西原平野。
………………………………………………
学校的天台有很多种用途，表白，对练，悄悄讨论重要事项。
以及……施暴，然后把人推下去推卸罪责……
“大人的意思是要深入这个校园调查？可是你连套校服都没有啊。”
狐新娘侍立在西原平野身后，一脸迷惑的看着正半蹲观察地面的主人。
“嗯，不亲自体验一下是触摸不到真相的。至于身份，如果我姐姐那边帮不上忙，就只能去找崇德了。”
天台地面留下了两道长达三米的拖拽痕迹，几个燃到一半的烟头散落在护栏下方。
护栏台上有一块积灰被蹭掉了，想必死者就是从那跳下去的。
平野用手沾了几处的尘土嗅了嗅，上面的血味都还没散去。
不远处堆着几张老化的配套课桌，其中一套少了条坐椅。
这条坐椅倒在不远处，四条腿已经断了一条。
“初步可以看出，至少有三名施暴者，她们提前在这里等着受害者”
狐新娘看了看拖拽痕迹旁边，那一堆杂乱的脚印，点头表示认可。
“如果没有猜错，施暴者手上很可能有受害者的隐私照片，以此威胁受害者赴约。到达这里以后，施暴者开始她们的霸凌行为。”
狐新娘仿佛能看见一个少女被其他几人围在中间，轮流扇耳光的场景。
“受害者很可能由于长期积压，突然爆发奋起反抗，然后这场闹剧从单纯的霸凌升级为多人围殴。受害者当然不可能敌过三人，被其中一人用废弃的坐椅腿部击中后脑死亡，那道伤痕就由此而来。”
一切都很显而易见，一切却都又不是那么显而易见。
“虽然咱家对人类的律法只是略知一二，不过据咱家的了解，这些人中的一人无疑犯下了故意杀人罪。大人打算怎么办？按人类的说法，是要起诉吧？”
平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
“没有那么简单，天台没有监控，就算能找出霸凌者是哪几人，只要她们一口咬定是霸凌后死者自己跳楼，处罚力度就会大大降低。更何况，按这个学校后续会采取的操作来看……”
他从卫衣兜带中取出一把淡蓝色的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前额，狐新娘知道这是他极度烦躁时的表现。
“总之我们的任务并非将这些人送上法庭，那是我姐姐他们要筹备的事情，我们只要专心对付那个独子就好。”
“嗯，咱家只要发现它立刻就……”
没等她说完，平野就摆了摆右手。
“不要急着攻击它，它有很多东西想告诉我们。”
狐新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平野的意思。
随后她再次看了看周围环境，立刻恍然大悟。
如果想掩埋真相的人连把尸体搬去殡仪馆的时间都有。
那不可能没有时间把第一案发现场的痕迹稍微清除一下。
唯一的可能性只能是他们确实清理过了，但是……
“大人认为，是刚刚坠楼的那个孩子，在给我们还原这一切吗？”
“不，不是她。独子成型，最快也必须六个小时。”
平野顿了顿，再次用折扇敲击额头。
“是迄今为止，所有死在这所校园内的学生，发出的悲鸣”
他此言一出，脚下的天台便开始变化。
痕迹如烈日下的水滴，迅速消失殆尽。
不远处的断椅化为飞灰散去，只余留一层平坦的尘土。
有了变化，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
晚上九点，东城区的刑侦科总部。
“好，首先非常感谢各位的义务加班，下面展开紧急案情分析会，再次感谢各位牺牲宝贵的休息时间。”
会议室里，木子鞠了一躬后，拿着木制导棍开始对身后的投影屏指指点点。
刑侦科的全部成员都聚精会神的听她汇总目前掌握的案情。
“死者的名字叫弥波花子，性别女，年龄十六岁，生前就读的班级是高二（5）班。”
“据组里的麻冈法医尸检，她的致命伤是后脑被人击打导致，坠楼时她已死亡。很不幸，由于我们接到报案时间较晚，加上当时下着大雨，案发现场受到的损害超乎想象。”
“不过好消息是，尸体上遗留的指纹已经被提取，死者的脖子也有不少皮肤组织碎屑。”
“家庭背景暂时未调查，但可以看出死者长期被校园暴力所害，所以暂时推断死者父母长期离家或工作繁忙。”
“目前初步确认为他杀，我已经向上面递交申请成立搜查本部，得到回应我们就可以立刻开干了。”
木子收起导棍，看着充满干劲的警员们，满脸欣慰。
就被害者的尸体来看，这次可是铁板钉钉的他杀事件。
她倒想看看上面那群酒囊饭袋这次是选择瞒天过海，还是忍痛割肉。
“木子姐，我有一个疑问。”
松原择木站了起来，他向来是木子组里的得力干将。
“校园的监控录像我们好像并没有调查，通过监控来锁定施暴者不是会让调查进展更快吗？”
“这个嘛……校园那边理所当然的回应了监控器损坏，正在维修。”
在座的人不约而同的露出无奈的苦笑，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校园的监控系统在贯彻薛定谔精神这一方面，可谓是顶尖无比啊。
“就算我们以刑警的身份介入，他们都不愿意交出监控录像？”
择木撇了撇嘴坐回位置上，表情阴郁。
诚然，只要排查死者人际关系，很容易就可以找出凶手所在。
但是一所中学居然有自信，不经由刑侦科就搬运尸体，搞不好连火化都安排就绪了，现在又连监控录像都不肯拿出来……
很难不想象这背后是不是有几只蟑螂。
“没办法，人情世故，人情世故，我们也有很多管不了的地方。”
木子说完，准备把投影屏关闭。
而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说得很好，不该管的事情，你们就不应该管。”
一位面相大概五六十岁的长者走了进来，他身着一套漆黑西装，满头苍白的短发梳的一丝不苟。
贯穿右眼上下的伤疤和胸口配戴的银质盾型勋章都表明着，他的身份并非等闲。
而刑侦科这边所有人的反应则是，全体迅速肃立，接着鞠躬。
“野谷寺理事官您好！”
“老头子你好啊，什么事值得您大驾光临啊？怎么？你们批准成立搜查本部了？”
一群人只有木子的态度如草坪上的尖刺般针锋相对，甚至她还对长者甩了一个冷眼。
“诶……西原姐你这是干什么啊……请冷静一些……”
其他警员连忙疯狂给眼色和低声劝阻这一极端行为。
逐光之都东城区的警部理事官，负责的是案件调动分配，以及刑警单位就职等等权宜大事。
敢明面上得罪这号人物，除了木子整个东城区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好在长者并未生气，只是轻咳了一声。
“不需要成立搜查本部了，这个案子由通灵调查科全面接手，你们无需再管。”
此言一出，整个会议室被泄气的情绪塞满。
木子却不为所动，甚至向理事官逼近几步。
“哦？我好像听说他们都在忙［恒岁］中学那起破事吧？挺好玩的哈，内卷导致的破事都没收拾干净，就有心来管校园霸凌了？”
“这些不需要我有考虑，倒是你西原科长，你这是在质疑政府机关办事不力吗？”
理事官依然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语却已带愠怒。
“办事有没有力你们真的不清楚？当初［恒岁］那边开始有人跳楼的时候，我要抓校长，是谁把案子分给通灵调查科的？”
木子又呛了理事官一句，对方却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
在上个月，一向为整个光幕共和国骄傲的［恒岁］中学发生了几起坠楼事件，本来刑侦科打算“请”该校校长过来好好协助调查一下。
结果野谷寺理事官把这个案子划给了通灵调查科。
然后不知道出了什么阴阳差错，跟养蛊一般，最后造成了几百人的伤亡。
有了此般惨痛的前车之鉴，木子这次就绝不可能再随便松口。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管通灵案件了吧？我可警告你西原科长，如果，这次，再有外行人插手，那别怪我下缉捕令！”
“你……”
木子拼命抑制住想给这老头子一拳糊脸的冲动，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回座位上。
“这就对了，作为一名刑警，首先要服从组织安排。”
野谷寺理事官逐步靠近她，接着俯下身对她耳语道。
“另外这次确实不一样，要接手的并不是通灵调查科。”
…………………………………………………
狐新娘以为，她算是个见多识广，通古晓今的人型词典。
自古以来的响马假扮道士，贼寇假扮僧人，这些她都见过。
但一个阴阳师想要去假扮被欺凌的高中生，那这她还是头一次见。
“大人打算在这所学校里潜伏多久？嘶，咱家认为，这样是否不太妥当？”
平野搓着双手，脸上半是兴奋半是忧郁。
“这次外围调查没用了，我们根本没多少时间去收集情报，还是直接感同身受吧。”
“现在有几个重要的地方我们必须弄明白，首先这个鞍秧中学并非第一次出现校园暴力导致的学生自杀。”
狐新娘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些学生的怨气大量积攒，构成我们现在即将面对的这个［数子］。”
由大量独子融合，更加具有社会威胁性，充满了无休无止的愤怒和怨恨，这就是数子。
“我问你，处于长期被欺凌环境中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
狐新娘右手托着下巴，略微思考了一阵。
“反抗？安慰？脱离？还是……”
她突然捶了捶手。
“倾诉？对，一定是倾诉。”
平野向她投以赞赏的目光，把折扇拉开遮住自己的半边脸。
“正是，大部分的校园暴力行为都附带了威胁性质。加害者往往会拍下受害者的出丑视频，用以胁迫对方不能求援。更何况在按照现在社会环境，就算去警察局报案也不过会以小打小闹什么的借口告终。”
警察比普通人更不愿意惹麻烦。
老师也只会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类不温不火，半分无用的话。
父母则因为出丑视频，从一开始就被划出受害者的选择名单。
同学是旁观者，只不过是看着自己被屠宰的，沉默的绵羊。
被霸凌者根本就无路可走，只能建立一堵围墙将自己封闭，然后在其中日复一日的被人欺辱。
“所以大人打算当那个数子的倾述对象？”
“这是最快最稳妥的办法，凡是数子皆有一个存于现世的凭依体。通过这种方式暂时稳住它，找出凭依体以后……”
平野用折扇做了个竖切的姿势。
“咱家明白了，等确定目标以后就交给咱家吧。”
接着一路无话，在月色下，两人踏着看似漫无边际的青石山阶一路而上。
终于行至一架庞大的檀红木鸟居前。
西原家世代除灵降魔的显赫经历，自然在光幕共和国内的妖怪界，有着呼风唤雨的能力。
但凡有人敢对西原家出手，那便会遭遇到“一方有难，二十八方支援”的凶残围殴。
找某个大妖卖个人情，做个伪装术自然不在话下。
“崇德？崇德！别凹你那寻轴行动了！快来开门！”
随着平野的呼喊，鸟居中央慢慢浮起了淡金色的涟漪。
随着空间形变，几个背生双翼，脸戴面具的生物显现而出。
草蓑衣，壮硕发达的四肢，裸露在外的骏黑色肌肉。
统一悬挂在左腰间的武士短刃和脖子上挂着的巨大黑色念珠串。
以及随身携带的竹制萧笛和赤色尖鼻面具。
他们毫无疑问就是日本怪谈中记载的妖物，天狗。
平野扫了两眼，并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身影。
正待开口询问，对方其中，一个戴着乌青色天狗面，身着墨绿山伏服饰的女性天狗回话了。
“吾辈的万分歉意无法用语音表明，崇德大人他今番四方云游去了。但大人吩咐吾在此等候西原大人，如若有事来访便代为操办。”
“哎呀哎呀，敢情这是什么地方开妖界大会了？这可真是够意思……”
狐新娘一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平野只能无言苦笑。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毛病，据传说崇德生前做了半辈子被囚禁的失位皇帝，再有活着的机会当个街溜子也实属正常。
“那么，鞍马，你可有蔽混感知的能力？”
“自然，吾的万宝槌极善玄通幻化之法。大人离开前曾经对吾说西原大人正在调查一起黑羊之案，要深入腹地调查，叫吾给您准备好相对应变化的身份。”
平野暗暗吐了吐舌头，还得是天狗的消息灵通，今天下午才出的事，现在晚上十点就知道了……
等会，这不是说明他派人盯着自己？
“如此最好，请施术吧，这次案件的状况十万火急，明天我就必须进到那所学校里面。”
鞍马取出一个外观破旧的小木槌，槌柄上刻着几个看不明白的古字，还有几处甚至木皮脱松。
不懂行的估计就直接打包扔垃圾桶了，但如若是阴阳道中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附在其上的玄通灵变之气，当为一方大妖的囊中宝器。
“吾要动手了，还请西原大人体谅。”
万宝槌在平野的后脑轻击，像是被倒刺短扎了一下，有些麻痒。
紧接着鞍马呼了一口气，伤处起了一个青豌豆大小的鼓包。
还好平野黑发茂密，小包遮在长发中看不出来，不然在场的某只狐狸就要发飙了。
“吾术已成，此番并不比寻常的变相化貌之法，其中玄妙乃是从凡人本源……”
“……，说人话，还有，不要文言文。”
“简单来说，就是以后其他人看见西原大人您，都会把您当成我设定好的那个形象。还会自动在记忆中生成和那个形象相关的过往经历，直到我把术解除为止。”
这不是能说得通俗易懂嘛……
平野满意的准备离开，接下来该去准备校服和其他伪装物品了。
然后被鞍马一把扯住，硬塞了一个木盒。
“这里面是为您准备的潜伏用物品，以及我设置的那个形象的具体人设资料，请大人仔细查看。”
“崇德大人还有话留给西原大人，他说请您谨慎对待这次事件。因为，如果有什么地方处理的不够妥当，这个国家的执政当局很可能会对悼蕴山区采取某些，不利于我们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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